一个人的被单戏,流传着数百年的成都记忆

刘艳

你看过“被单戏”吗?台围如被单,一人一戏班。天下众生相,都在指掌间。在成都的皇城坝里,悠闲的成都人经常能看到艺人表演“被单戏”。时过境迁,被单戏最早明朝就留下记载,现在已成为非遗文化项目。

如果有一天被单戏不在了,那你们要不要给自己一个走进被单戏的机会?历史悠久的被单戏,值得你用心去体会一次。硕果仅存的被单戏文化,旧时代的娱乐缩影。

在那个时代,不管天晴下雨,对于庄稼人来说,地里的活儿总是干不完的,但是只要一有下乡表演的艺人,无论是唱戏还是杂耍,大伙都会围拢来,给自己放一天假。

走村串队,隔帘表古

被单戏就是“世界上最小的演剧形式”—— 一个人就可以表演的木偶戏。在中国古老的傀儡戏(现称“木偶戏”)中,最小形式、最简单的是由一个人来表演,各地有不同的叫法,四川叫做“被单戏”,又称“背担戏”。

大概在二三百年前,被单戏出现在四川,表演形式为:艺人的两个膝盖绑着钵,脚踩系着绳索的小乐器,艺人像戴手套一样套上木偶,木脑壳有时还可以当锣捶;艺人变换着嗓音为角色配音,他们又会口技,模仿鸟叫等。所谓“掌上舞弄千军万马,足下鼓动八锤之音”。

关于被单戏的来历,有两种说法。

一是在明嘉靖年间,泉州有一秀才梁炳麟赶考,最终名落孙山,遂断绝仕意,在乡里说书以维生。一天,他偶见提线傀儡戏的演出,略有所感,就自雕木偶,以手掌代线操作,操作更见灵活。他根据自己所学,编造戏文,演于乡里之间,但读书人的脸皮薄,于是他采用“隔帘表古”的形式,也就是隔着帘幕,做有表演性的说书,孰料就此轰动,到处争相聘演,声名鹊起,自此被单戏开始逐渐流传起来。

二是明末清初时期,广汉人王仕海因为抓苦力流亡到河南,在逃回四川的路上,好心人送给他几个小木偶。为赚取一路的盘缠与口粮,秀才出生的王仕海灵机一动,扯开随身带的被单,围起一个简单的戏台,敲打起锅、碗、瓢、盆当锣鼓,利用手中的几个小木偶,边走边唱,边走边演,维持生计,由此衍生出“一人一台戏”的被单戏。

对那时的农村孩子来说,被单戏就像现在的动画片,是他们的最爱。四川的老一辈大多还记得,幼年挤在街头巷尾观看被单戏的情景。锣声响起,头一出必是家喻户晓的《哥哥打老虎》。

此戏写意夸张,表现哥哥怎样上山,砍柴,遇虎,砍虎,失斧,躲虎,逗虎,遭老虎咬。弟弟上山唤哥哥回家吃饭,遇虎、打虎、杀虎,然后救醒了哥哥。最后哥哥不服气:“光是弟弟把老虎打死了,我还没有打到。”于是,兄弟俩棒打死老虎。这回哥哥又大意了,一棒敲在弟弟脑袋上,“波波”作响。戏演完后,艺人挑起戏箱上路时,还有很多儿童仍然跟着他,学着戏中的台词,边跳边唱:“哥哥打一棒呀!弟弟打一棒……”。

寻一场被单戏的旧时梦,走进沈晓的影梦人生。在成都,提到被单戏就得认沈晓这块招牌。曾有描写成都街巷的作者,漫游成都海椒市时走访了沈晓位于海椒市的“木偶戏工作室”。

2014年以前,那个隐蔽于热闹街巷的“木偶戏工作室”驻扎于海椒市,后搬去洛带,成立“手电影”书吧,以书、咖啡,结合演出的形式在古镇形成一个文化据点。经过五年的发展,2018年,“手电影”搬到被称作“成都最有文化的街道”的红星路。

面对面与沈晓交流,发现真实的他非常审慎。说起“四川被单戏唯一传承人”这一头衔,沈晓并不十分在意,他还特别较真地细数了除了他之外,居住于乡间的另外几位被单戏表演者。讲起被单戏,他更多地把“被单戏”融人木偶戏这个大的系统中来讲——“被单戏仅仅是木偶戏的一个很小的分支”。

若要寻找到被单戏仍旧存在于沈晓的事业与生活中的证据,就是在演练大厅一个角落里的“闷墩儿”——那个身着蓝色戏服,脸蛋儿通红地坐在锣鼓架旁边,感觉像随时预备敲唱起来的木偶。

木偶“闷墩儿”过去被放在帷幕中演出。而今为了让观众看得更真切,沈晓把“闷墩儿”拿出帷幕表演。“这是一个有名的主角,他的名字叫做‘闷墩儿’……”,为了更生动地介绍作为“被单戏”重要角色的“闷墩儿”,沈晓用极快的语速还原了演出现场的台词。

流浪岁月

通过“非物质文化遗产”这条线索找到沈晓,才能知道这项鲜为人知的老艺术。聊及沈晓从事“被单戏”的源头,还得提起他的父亲——已故的著名木偶戏艺术家沈幕垠。

沈老创作的很多表演作品成为艺人们学艺的经典课段,刷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四川民间艺术特别是木偶戏面向青少年的表演方向。十几岁时沈晓就跟着父亲学了些木偶戏,年少时也跟随父亲同台
演出。

1981年春节,年仅17岁的沈晓,跟着川北一个拜其父亲为师的师兄开始闯荡江湖。不同于以往的演出,沈晓一行五人,到小镇、公社、大队去表演,他们从重庆出发,随着长江一直往东。那时候,很多地方没有电,乡亲们打着电筒、火把来看木偶戏。

在简陋的晒场,沈晓和小伙伴们搭起简陋的小戏台,演出《哥哥打老虎》《猪八戒拜堂》《秃子回门》《守鱼塘》,以及清音和金钱板,演出一场收十五元到三十元。

几个月的闯荡之后,沈晓替代退休的父亲进入成都市木偶剧团,在自己的争取之下,进入面向儿童的演出队。

在剧团里,沈晓经历了与“跑江湖”完全不同的表演,从中明白和享受到演出时忘情投入的乐趣。

历经八年的剧团工作,由于在剧团“很多想法得不到实施”,沈晓选择辞职出去自立门户,又一次开启外出闯荡的生活——一行四人从成都出发,先到甘肃,再到青海,再走河南、山东,然后一直南下江苏。

这一次,四人到全国各地的学校、幼儿园表演木偶戏,每到一个城市就走街串巷,挨个幼儿园、学校进行拜访。沈晓常常骑着自行车把道具拖去,自己搭舞台、拆舞台,自己主持、演出,一个人干完一个戏班的活。最高峰时一天能跑5个场,从早上6点忙到晚上10点。

付完粗糙简陋的小房间的120块房租后,身上掏不出几个钱。这意味着联系不到业务就只有饿饭,在这座他没有一个朋友的城市,从屋顶缝隙倾入的冷冽寒风撕扯着他的自信,沈晓第一次那么深刻地感受到艺术的困境,他有一种项羽被围困乌江的孤独……

以“流浪”的形式走过大半个中国,将木偶这门艺术传播出去,被形容成“现代流浪艺人”的沈晓在漂泊中打磨、创作、成长,也因为这样的经历而变得与众不同。而今的沈晓,已自成体系。

手影艺术:里面承载着200年来的艺术梦,沈晓变身“中国手影艺术第一人”。

多年来,着手木偶戏演出的过程中,沈晓也进行创作。除了《哥哥打老虎》《兄弟卖艺》等传统剧目,沈晓创作了属于自己团队的《木偶变脸》《凤求凰》《快乐木偶秀》《快乐农庄》《幸福皇城》等新作品。而最新、最具影响力的创作,要属沈晓的“手影戏”。

“手影”是最古老的游戏——通过月亮或灯光,十指作影便能博得观众一笑。能熟练操作被单戏、皮影戏的沈晓,很容易地将“巧手”和“影子”结合起来,还原了古时候的游戏,又构建起属于当今时代的新艺术形式。

在“手影戏”的表演现场,沈晓透过射灯将手指投射到幕布上,兔子、猫头鹰、鸵鸟、猩猩、孔雀……只要能想到的动物或者其他形象,沈晓都能用手变出来,观众也跟随他灵巧的双手走进奇妙的手影世界。

沈晓的手影世界不仅仅有一个个单独的形象,作为“手影戏”第一人的他,更擅长讲故事,甚至将这样的手影故事搬上了银幕。

一部以海峡两岸爱情故事为题材的手电影——月光下,一对恋人隔海相望,历经很多年后,一个从海这边走去,一个从海那边走来,双手终于握在一起,最后紧紧拥抱。

手影·新生

在最新的“手影”艺术电影中,沈晓通过一双手,影片表现了五大洲最著名的建筑——自由女神像、伦敦桥、悉尼歌剧院、双峰塔、中东教堂,以及撒哈拉沙漠中的骆驼,马来西亚的犀鸟,悉尼的袋鼠,中国寓言“龟兔赛跑”等造型和故事。

2019年,沈晓带领团队为全国两会制作了成都宣传片和已经进入欧洲两个电影节的短片《清明上河图》。

这样的电影“将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科学技术完美结合,改变大众对传统文化所固有的陈旧观念”,这正是沈晓创作出属于自己的表演体系后爆发出的力量。

回顾自小“流浪”演出的岁月,沈晓感慨“曾处于夹缝之中,终究活了下来”。

现在,走进沈晓位于琴台路的剧场,穿插表演之间的是沈晓快速的报幕词:“刚才大家看到的是小木偶、大木偶、皮影戏、手影戏,手影戏不仅仅是用手来做,而且用我们脑袋、用我们的身体一起来做很多很多的影子,很多很多不同的动物……”

投入的表演中,沈晓还是二十几年前在外“流浪”的那个沈晓。只是现在的沈晓不仅仅是被单戏的唯一传承人,更是新时代里的手影大师。

200多岁的被单戏,以一种更接地气的方式传承下去。让年轻一代,得以重温旧日老成都人的美梦。